新华社 图
“鲍威尔交出美联储主席职务权杖可以看作是美联储性质发生转变的重要标志,即政治权力开始全面嵌入美联储的决策架构,华尔街接下来可能会花更多精力去揣摩总统的意图。”
物色与选聘美联储新任主席的人事工作正在异常高调且热闹地进行着。除了美国总统特朗普亲自出面造势,并反复表示已经圈定了候选人范围外,财政部长贝森特也十分卖力地亲手操盘。按照贝森特的说法,年底前将正式公布美联储新主席的选任结果。
候选人资历不凡
对于特朗普而言,现任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应当是其遴选美联储新掌门的一面“镜子”。八年前,正是在特朗普的钦定下,鲍威尔得以执掌美联储的帅印。然而,无论是在特朗普首任总统任期的四年间,还是在其第二任期开始至今,鲍威尔都显得非常“不听话”。尤其进入今年以来,美国通胀水平持续朝着美联储的政策目标靠近,非农就业数据始终没有惊艳表现,最新8月份的美国失业率甚至创出近4年来新高。与此同时,美国经济第一季度出现负增长,第二季度虽有所改善,但依然阴霾不散。对此,特朗普多次要求鲍威尔降息,甚至还打破30年来总统行为惯例,亲自跑到美联储与鲍威尔面谈,只是当时的鲍威尔完全没有给对方面子。即便9月份降息25个基点,且点阵图显示今年还将同幅降息两次,鲍威尔及美联储也是基于就业市场收缩的客观现实作出的决定,并非是忌惮特朗普权威的被动之举。
客观而论,迄今为止的16位美联储主席中,的确没有哪一位承受过像鲍威尔一样的巨大行政压力。即便面对特朗普不加掩饰抛来的难听言论,鲍威尔总是礼貌性地给出回应,用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货币政策不会因任何单一政治力量的诉求而改变。”只是鲍威尔越是不动声色,就越会刺激特朗普产生更多不满。在公开场合,特朗普不止一次扬言要解雇鲍威尔,只是最终碍于《联邦储备法》的约束而未能实现。
显然,吸取了先前用人的“教训”,特朗普在挑选美联储新任主席问题上,首要原则肯定是听话与顺从。从目前各方披露的资料来看,美联储主席有三名热门人选,分别是美联储前理事凯文·沃什、美国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凯文·哈西特以及美联储现任理事克里斯·沃勒。除此之外,贝森特也曾一度成为最有可能接替鲍威尔的人选。
就贝森特而言,无论从个人情感还是工作默契度来看,他都算得上是特朗普最钟爱的搭档。如果可以,特朗普一定会首先选择贝森特作为美联储的新掌门。但换个角度观察,贝森特在白宫的位置似乎无人可替。除牵头安排了美国与几十个国家的关税谈判外,贝森特还主持完成了“大而美”法案,而且接下来还有更复杂的财政支出计划需要他坐镇敲定。在特朗普眼中,贝森特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左膀右臂。让他转任美联储主席,不仅会增加人事布局的搜寻成本,还可能难以再找到一个同样称心如意的新财长。因此,对于外界关于贝森特出任美联储主席的传言,特朗普本人以及白宫官方都给予了明确的否定。
凯文·沃什在35岁时就被时任总统小布什提名进入美联储理事会,成为当时美联储最年轻的理事,而在任职于美联储之前,沃什也有着摩根士丹利投资银行家的工作经历。金融危机爆发后,沃什充分发挥投行从业经验优势,负责建立美联储与华尔街机构的沟通机制,只是出人意料的是,任期届满后沃什便转入了学术界和企业咨询领域。直至特朗普首次出任总统,沃什进入美联储主席候选人名单,但最终未获提名。从所持货币政策立场看,沃什算得上是十足的“鹰派”,他不仅公开批评疫情期间鲍威尔一次性降息50个基点的决策,还一直对量化宽松(QE)耿耿于怀,即便是在特朗普二度当选总统后,沃什也在海湖庄园当面建议特朗普不要干预美联储的独立性,如果这样的人真的当上了美联储主席,特朗普可能会遇上比鲍威尔更难搞的刺头。
作为保守派经济学家与特朗普政策设计师,哈西特早年曾担任美联储高级经济学家,而在38岁出任总统或总统候选人经济顾问后,截至目前,哈西特已在该职务上坐了25年,从最初担任约翰·麦凯恩的首席经济顾问,到后来出任乔治·布什和米特·罗姆尼的经济参谋,再到特朗普第一任期和第二任期分别担任总统高级顾问和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足见其过人的专业能力。因此,若从深谙白宫权力运行和政策逻辑的角度看,哈西特无疑可以与特朗普无缝对接,只是在必须维护美联储的独立性问题上,哈西特的态度却异常分明与坚定,而看到了这一点,特朗普不能不手心发凉。
与沃什和哈西特相比,沃勒在美联储的工作时间更长,而且还是由特朗普提名成为美联储理事会成员的。此前沃勒担任圣路易斯联储执行副主席,业界经验没留空白,更重要的是,围绕贝弗里奇曲线(反映职位空缺率与失业率之间经验关系的曲线)原理,传统经济学和美联储官员一直认为不存在职位空缺率显著下降同时失业率未显著增长的时期。换句话说,空缺率的下降,都将伴随失业率大幅增加,但沃勒认为,劳动力需求降温可能会导致职位空缺下降,而失业率不会像往常一样上升,未来实现“软着陆”是可能的。再看当下美国,通胀逐步接近2%,失业率持续处于近半个世纪的低点,客观事实印证了沃勒的“先见之明”,其在美联储内部的影响力因此日益攀升,并被广泛认为是仅次于鲍威尔的美联储“二号人物”。
值得注意的是,沃勒在货币政策决策上也曾被划归“鹰派”,且今年很长时间一直在强调美联储降息需要持“谨慎”立场,只是从5月开始,沃勒突然由“鹰”转“鸽”,指出虽然提高关税增加通胀的上行压力,但物价上行可能只是暂时的,美联储需要降息防止经济衰退,这样的判断显然与特朗普的观点高度吻合,外界由此猜测,沃勒的态度转向究竟是基于客观事实的自我认知调整,还是刻意在为接下来能够顺利接过美联储主席的权杖而主动搭台暖场?
美联储独立性会否式微
按照法定期限,鲍威尔要到明年5月才会正式离任。依照惯例,美国总统一般会在现任美联储主席任期结束前3—6个月内宣布下一任美联储主席的提名人选,也就是说,到明年初启动美联储新主席遴选程序其实一点也不迟,也更合乎常理,由此也看得出,特朗普显然缩短了传统意义上新旧主席的交接期,就是希望接下来更快更顺地推进货币政策进一步宽松,同时尽可能迅速稀释美联储的独立性。
对于鲍威尔本人而言,新的主席正式公布后,肯定将会遭遇提前被边缘化的尴尬。一方面,新任美联储掌舵人作为“影子主席”,对鲍威尔的言论所构成的对冲会相当猛烈,也就是说,市场只会相信前者对货币政策走向的态度和声音,而会忽略鲍威尔的姿态与立场。按照《财富》杂志的形象说法,这相当于在鲍威尔身边安插了一位保姆,并可能使后者在剩余的任期内被架空;另一方面,鲍威尔按照规定可继续担任美联储理事至2028年,只是在美联储即将形成的全新核心管理层构架中,鲍威尔很有可能会感受到应者寥寥的落寞,甚至遭到残酷地排挤。
基于美联储执行理事丽莎·库克在购买住房上存在的过失行为,特朗普明确对外宣布解除库克职务,但库克的购房行为发生在其进入美联储之前,因此,依照库克的申诉,地方法院与上诉法院均否决了特朗普的行政令,但特朗普还会继续上诉,案件接下来将提交到最高法院审理,且鉴于最高法院在过去多次裁决中支持总统对行政机构领导层的罢免权,库克最终能否留在美联储也充满很大的不确定性。
当然,即便库克能够留在美联储,特朗普提名的白宫经济顾问斯蒂芬·米兰出任美联储理事已获得参议院通过。本应于明年1月任职届满,却在今夏主动提出辞职的美联储执行理事库格勒留下的职位空缺得到了填补。这样一来,加上特朗普钦点的美联储两位执行理事沃勒与鲍曼,再加上沃勒晋升主席的可能性最大且到时也必定会又留出一个理事职位空缺,届时特朗普便可操控七位美联储常任理事中的四人。无论鲍威尔在票决程序中表现出怎样的执意与刚烈,也难以敌过4∶3的固有票局。那时的鲍威尔可能会更加感到如履薄冰。
因此,鲍威尔交出美联储主席职务权杖可以看作是美联储性质发生转变的重要标志,即政治权力开始全面嵌入美联储的决策架构,货币政策会更多地围绕行政指令而展开。华尔街接下来可能并不关注美联储主席说了什么,而会花更多精力去揣摩总统的意图。美联储的独立性由此将受到严重的削弱与稀释。美国可能再次陷入长期通胀的困境,同时,全球许多国家也会遭遇意料不到的负面外部性冲击。
历史上,美联储一直被视为通胀的“斗士”,市场也相信具有很强独立性的美联储一定会管理好通胀。即便在经济衰退与通货膨胀的选择之间,美联储货币政策也往往会表现出优先抑制通胀的偏好。也正因如此,有了美联储,民众便会对物价走势吃下“定心丸”。不难想象,伴随着美联储独立性被破坏,民众稳定的通胀预期也会被解构。不仅如此,独立掌控着铸币权的美联储也是美元价值的“定海神针”。但只要货币政策开始依附于政治决策并开启持续性的宽松主旋律,美元的长期下跌将不可避免。在这种情况下,非美国家不仅会感受到本币升值带来的贸易出口萎缩之殇以及产品国际竞争力衰微之痛,更会在传导性通胀的轮番袭击下备受煎熬。
(作者为中国市场学会理事 经济学教授)
